萝卜

作者　安庆

　　卢苇第一次进城是跟父亲去卖萝卜。

　　那一年卢苇要进乡中学了，乡中离家远，卢苇要缴学费还要缴伙食费，父亲和母亲合计着还得给卢苇做一件像样的（1）衣服。为了筹钱父亲拔了车萝卜进城卖，他和父亲坐在驴车上，小黑驴驾着辕一蹄子一蹄子地往前拱。天还黑，卢苇看驴是一个黑团儿，驴耳朵在黎明的鸟声中耸着，萝卜缨儿在风中翘着。

    卢苇记不得那车萝卜究竟卖了多少钱，卢苇记得的是自己第一次进城的好奇：那些楼、那些车、那些门面（2）、那些粗细的吆喝声（3），把卢苇的眼、卢苇的心、卢苇的耳朵装得满满的。后来卢苇进了乡中学，后来卢苇问过父亲，“爹，啥时候再进城卖萝卜？”父亲用很深的眼看着他说：“不卖萝卜咱也能进城。”父亲说：“城里还有大书店，是专让买书看书的人进的，书店里有好多好多的书，一辈子看不完，你学好了城里还会有咱的房子住。”

　　后来父亲带他去了那家书店，卢苇真看见了好多书，卢苇看着书泪都流到书上了。一个阿姨过来摸着他的头说：“孩子，咋流泪了？”卢苇的泪落得更快。卢苇买了两本书，阿姨还送他一本。阿姨送他的那本书至今他还藏着。卢苇那天对爹说：“世界太大了。”爹说：“弄好了，这世界上的好多好奇也有咱的份儿。”卢苇顺着驴走过的道往家走。

　　后来卢苇隔几个月就往书店跑一趟。

    后来卢苇真的进城了。

　　住进城里的卢苇保留了一个习惯——吃萝卜，那种长着青缨儿、白皮或者青皮的萝卜。卢苇进市场买菜先往篮里装萝卜，如果卢苇那一天当厨，肯定少不了这道菜。

　　一个淡雾（4）的早晨，他刚下楼，便听见一沉一轻地喊卖萝卜声。那喊声把他震住了。

　　他看见一老一少和一辆三轮车。

　　老人的喊声有些沉，孩子的喊声嫩嫩的，两眼带着乞求地往楼上看。孩子的目光让他想起童年，少年时候的菜园子，想起第一次跟父亲进城的那车萝卜。他往身后的楼上看，一阶阶楼梯好像是萝卜摞成的。

　　他几乎将一车萝卜全买了。那孩子从老人手里抓过钱，人来疯（5）样地喊：“爹，快够我交学费了，爹…… ”

　　他抓住了孩子，攥住孩子的手。孩子的嗓音颤颤（6）地：“叔，我能不能上学，全指这车萝卜了，我爹说这车萝卜能卖够学费，就让我继续上，不然……”孩子哭了。

　　他的泪水也出来了。

（1）像样的   まともな

（2）门面  　商店の門構え

（3）吆喝声   売り声

（4）淡雾  　うっすらとした霧

（5）人来疯   （子どもが）はしゃぐ

（6）嗓音颤颤 　声を震わせる